息壤，原本乃是大地中央，那一點先天戊己土之精所化。

戊己之土因承接天地混沌之氣，又抱一守中。

故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，便一直厚載萬物。

“昔年媧皇摶土，造得人族，便仗之此物。”

聽著玄渺的解釋，林君溪點了點頭，隨後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口大鼎，“那先前老師所說的法子，是否就應在此物之上？”

“正是。”

面帶微笑地看了林君溪一眼，玄渺頷首稱是，而後又道：“正因這‘息壤’的作用十分玄妙，想要打它主意的人可是也不在少數。”

“莫不是‘他們’！”

幾乎想都不用想，林君溪就已經了明白玄渺話裏潛藏的意思。

那個一開始沖著他來的人，作為元空派上代掌門。

自然不會不知道此事，至於餘下東邊的劍宗一家也絕對不是簡單的……

既然玄輝出身皇族宗室，如今又從龍在朝，想來只要聽到風聲，那麽為了他們的國祚，也難保不會生出什麽異心。

雖然按照玄渺的話來推測，那個早已墮入魔道的上代掌門對於息壤的態度乃是志在必得。

可他們也都不是傻子，又豈會將自家寶物拱手讓人？

何況這“人”，也還不是什麽好人。

只要玄渺沒瘋的話，絕對是不可能將息壤交給對方的——

所以在林君溪看來，一旦那個道羽惱羞成怒，怕是少不得會選擇與玄輝聯手……

畢竟合則兩利，這個道理他不相信那些人會不明白。

反正到時候他們各取所需，也都不算吃虧。

“唉……”

心下長嘆一聲，對於這種情況，林君溪一時之間也只覺得束手無策。

只希望那個眼高於頂的玄耀是個正人君子，並且不會因為利益，便甘願與邪魔之流為伍。

不然他們到時候來個裏應外合，林君溪也不知道要怎麽辦了。

至於眼下，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？

“到底有幾路人馬，貧道也不甚清楚，不過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。”

拂塵輕輕一擺，玄渺又捏了捏林君溪的小肉手，隨即便笑道：“果然正合適。”

“誒？”

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暖意，林君溪起初先是楞了楞，一時之間也沒弄懂玄渺那話裏的真實意思。

只不過，玄渺看著也明顯沒有想要對他解釋的打算。

僅僅隨口說了一句，玄渺轉身便帶著林君溪走到一邊，同時又指著他們腳下這處雲海道：“你且看此處，可否有所明悟？”

林君溪聞言，也顧不上盤算對方那舉動的深意，當即將目光轉向腳下，隨即凝視了片刻，略有些不確定地回道：“此地……似乎靈力十分強盛。”

說來也是奇怪，那安放著禹王鼎的地方明明就是一座山峰，但除此之外，餘下的地方居然都是濃厚的雲霧。

不過說是雲霧，可其實卻又與天一山各峰架設的五色虹橋有些相似，皆是看著輕薄，實則堅若磐石一般。

“不錯，你這份感知力的確是很強。”

面帶讚許地誇了林君溪一句，玄渺轉而神色又變得十分嚴肅，“這處地方，雖然亦在天一山內，可平日裏卻是無人能入，並且即便是一些長老，都不知曉此地。”

“老師，您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
聽著玄渺這番話，林君溪卻是瞇起眼，同時神色也變得有點微妙。

的確，既然是存放著上古人皇故物的地方，自然也不可能弄得盡人皆知。

不然的話，不等魔道窺伺，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怕是早就找上門來了。

但經過玄渺這麽一說，倒是又讓林君溪奇怪起來。

誠然，對方雖說剛才明確表明了林君溪作為元空派下一代繼承者的身份，可隨之又這麽做，還故意指出這地方連一些長老都不知道。

難道說，是想借此來告訴林君溪自己的地位？

“不，不會。”

瞧著玄渺笑瞇瞇的表情，林君溪心下搖了搖頭，隨即便否決了這個想法。

不管玄渺暗地裏的有著什麽打算，他到底也是一位地仙，何況還是一眾弟子的師長。

單單是這一層關系，林君溪就不相信他會舍下面子，對他這麽表示。

只是為了表現他地位的話，以玄渺的手段，恐怕有著無數種方法。

而無論是哪一種，想來效果都比這個要好上無數倍。

心裏這麽一想，林君溪索性也不再開口，只等玄渺的下文。

不知為何，他總有一種感覺，那就是玄渺接下來說的話恐怕不會是什麽輕松的事情……

畢竟按照之前的經驗來看，玄渺每次一問他，緊接著的總不是什麽好事兒！

事實證明，林君溪的感知力果然很強，竟是連此事也被他給預知了——

就見玄渺也不多說什麽，只緩緩走到一旁，沈聲道：“想必你心裏亦是十分好奇吧，想我元空一脈，貴為三清正宗，歷來皆掌玄門之牛耳。這天一山又是上古神山，本身作為仙家福地，又如何會湧現群鬼呢……”

他這番話說的聲音並不算大，並且表情還有些惆悵，便如同是在自言自語一般。

然而林君溪的耳力向來極好，因此玄渺這番嘀咕卻是一字不差地被他聽了個十成十。

似乎是看見了林君溪疑惑的目光，玄渺笑了笑，轉而溫和地說道：“其實這些鬼魂，皆在天一山下……”

“怎麽會！”

林君溪聞言，當下便發出一聲驚呼。

隨後他也顧不上維持禮儀，卻是快步跑到了玄渺身邊，“您是說在咱們山下便、便有著無數的厲鬼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笑瞇瞇地點了點頭，玄渺似乎非常喜歡看著林君溪大驚失色，偏偏這會兒還不慌不忙的幫他順了順氣，“不過說是‘厲鬼’卻不妥當，更何必這般大驚小怪，莫不是忘了那古時的傳說？”

古時的傳說？

什麽傳說？

林君溪剛喘了口氣，聽了玄渺的話，卻是一臉茫然。

玄渺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，故而也沒怎麽難為他，只笑著說道：“你以為在上古之時，冥界尚且未曾形成，人死之後，其魂當歸於何處也？”

“萬物皆長於地，待到死後自然也是覆於黃土。”

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，林君溪回答的十分確定。

對於這個問題，仙道原本也有傳說，如今卻是正好用來回答。

昔在滄海之中，有度朔之山，上有大桃木，其屈蟠三千裏，其枝間東北曰：“鬼門”，乃萬鬼所出入也。

度朔山傳說，應該說是人間有史以來，出現最早的鬼國……

“那就是了，既然生於地，亦當覆歸於地。”

玄渺微微一笑，又道：“上古之時，或因天災，或逢人禍，總有不少孤魂野鬼終年游離於大地之上。”

“那也不至於這麽多吧？”

輕聲嘀咕了一聲，林君溪顯然還是沒能接受這個事實，“況且這麽多年過去了，即便那些鬼魂再多，也得投胎往生吧？”

何況哪怕沒有去投胎，也應當被鎖在枉死城才對啊！

“唉，你哪裏懂得，在這下方所鎮之鬼靈，那可皆是黃帝時期戰死的戰魂——”

見林君溪面色微變，玄渺也是苦笑著搖了搖頭，“道法無邊，然則難度無緣到人。”

連人都尚且難度，更不用說鬼了……

“昔年軒轅氏承炎帝之統，蚩尤為其嫡裔，自當不從，便興兵來犯，乃戰於涿鹿之野……”

拂塵指向下方的白雲雲海，玄渺修長的手指劃過林君溪眉心，卻是將其心裏那點緊張盡數化去。

“因此一戰，雙方無數將士戰死。乃以英魂不滅，且自願永鎮八方萬邦，以守我華夏浩土！”

正是由於這個原因，哪怕已經死去數千年，可這些戰魂依然被世人所敬仰，又豈是尋常孤魂野鬼可比？

“那若按老師所說，那些先輩有此功勳，吾輩後人自當永記大德，卻不知何故，居然返陽作亂？”

眨眨眼，林君溪這下也不害怕了，只是又多了很多問題。

“唉，傻徒兒，你弄錯了。”

笑著搖了搖頭，玄渺卻是否定了林君溪的話，“那些戰魂沈睡於神州浩土，卻是有很多都選擇了名山大川。當然，這也是有原因的，他們當年雖然發願鎮守萬裏河山，可更深層次，則是為了看護那‘華夏龍脈’——”

“龍脈？”

林君溪眉頭一皺，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。

要說龍脈的話，那也應該是在驪山才對啊！

不過看著玄渺的表情，林君溪果然換了一個話題，“不知老師之前所想的法子是什麽？”

“呵，就數你聰明。”

輕笑一聲，以玄渺的閱歷，又豈會看不出林君溪原先欲言又止的表情？

但是林君溪機靈，話還沒說出口，就已經硬生生又咽了回去。

不過，這樣也好，原本那些事情也不好明說。

如今林君溪有眼力，自己選擇不問，倒是讓玄渺省心不少。

“這法子也不難，你可聽過‘身外化身’？”

被玄渺這麽一問，林君溪先是楞了一下，隨即便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。

對於那身外化身，他自然也是知道的，畢竟眼前這位就十分喜歡使用化身出面，連帶著林君溪對此也不陌生。

不過他卻是有點不明白了，玄渺突然說到這個作甚？

難道還想給他弄化身，專門用來擋災不成？

笑了笑，玄渺也不打算賣關子，當即便道：“貧道曾聽聞北鬥一脈有‘祈鬥誕星’之法，若是沒弄錯的話，你接下來恐怕就要仰仗於此了……”

“老師，您是打算用息壤為弟子煉一個化身，然後再讓師父施以誕星秘術？”

祈鬥誕星，這應當可以說是神宗的看家本事。

畢竟他們屬於北鬥一脈，乃為星神道統。

大聖北鬥七元星君乃造化之樞機，為人神之主宰，有回生註死之功，掌消災度厄之力。

凡人性命五體，悉屬本命星官主掌——

自古北鬥司命，故而神宗歷來有著涉及這方面的秘法。

甚至在當年，玄明真人能夠將林君溪的三魂七魄從冥司討要回來，同樣也是仗之威光。

不過這“祈鬥誕星”，卻不是一般的玄門法術可比。

因七位北鬥星君主掌命運，所以那無垠銀河之中的每一顆星辰也往往被視作一人命運所化。

正是因此，所以每個生人，在天際都會有著一顆命星，而至於“誕星”之術，其實也不難理解。

說白了就是虛構出一個人的命運，以此若配合化身施為，想來亦大可以將本尊的命格移到化身之上。

這麽一來，即便主體有災劫降臨，也完全可以讓化身來頂上——

所以說，他這位老師的打算就是這個？

林君溪皺著眉，心裏倒是仔細盤算了一番。

最後卻是也不得不肯定，雖然很簡單，卻也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。

“明白了？”

玄渺緩緩走到一旁，卻是將林君溪的神色盡收眼底，當下也浮現出一絲笑意，“既然如此，你便回去吧，此事貧道自然會與你師父商議。”

玄渺說罷，也不等林君溪反應過來，當下大手一揮，便將給人送回了原地。

……

“哪有這樣的啊！”

站在瑤光院外，被玄渺揮手送回通神峰的林君溪不由面帶惱怒之色。

真是太過分了，雖然這位名義上是他的老師沒錯，

可即便是他的親師父，也沒有這般召之即來，揮之即去啊！

不得不說，林君溪果然是被玄明真人給寵壞了——

然而想歸想，林君溪即便心裏有著火氣，這一時之間也根本就發不出來。

不過玄渺到底也還是有些體貼的地方，就比如說這次送他回來。

玄渺卻是直接將他送回到了通神峰之上，而並非一開始林君溪所在的望仙峰。

也恰恰正是這種體貼，倒是幫林君溪無形之中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。

“師父、師祖他們還沒回來啊……”

轉身遙望那燈火輝煌的望仙峰，林君溪還隱隱約約還聽到了陣陣經懺之聲，當下卻是已經了然。

按照玄門慣例，每逢新進弟子冠巾科儀結束之後，當天晚上必然會跟著開始舉行度亡法會。

一般在這個時候，宗門長老都會施食濟幽，連同追薦三代宗親及十類無祀孤魂等眾。

而作為元空派內少有的神道修士，道容老爺子、玄明真人與嚴於律只怕須得忙上一夜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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